改革开放已经走过40年。这40年中经历了很多事情,有的事情可以轻易忘掉,有的事情却让人记忆犹新,一辈子牢记。当年在农民家“吃派饭”就是如此。
上世纪80年代初,我在福建省光泽县机关工作。那时,经常有下乡下村搞工作队的任务。改革开放初期,城里人粮食是吃定量,农村更是贫困,只是刚刚解决了温饱。乡村道路交通差,通讯工具差,下乡基本都是驻村,且时间长短不定。村里也没有饭店食堂,我们下到村里都是“吃派饭”。也就是由村里安排派到农民家中吃饭,吃完交上定量粮票和菜金,剩下的由村里给被派的农家一点补贴。
1984年3月,我下到一个叫“百岭”的小山村,宣传党的农业农村政策。这个村当时是个出名的穷村,村民勉强越过了温饱线。我们住在村小学,吃在旁边一户农家。这家是老两口,每次桌上都有白米饭和几个新鲜蔬菜。菜是自己菜园里种的,煮得也不错,鲜辣可口。老两口从不和我们一桌吃饭,叫他们一起吃,他们都说等会,这下还不饿。开始我们也没太在意,有次我吃完饭离开后,发现忘了拿包。返回去时发现老两口正在吃饭,碗里是地瓜藤和稀饭。看到我回来,老两口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们就喜欢吃地瓜……”后来我才知道,他们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够吃,所以尽量让我们吃米饭,吃饱吃好,而自己却吃稀饭。
乡村人的心是淳朴的,对来客是热情的。他们宁可自己不吃,也不能让客人吃得差。但此后,我却“于心不忍”,再也吃不下去,叫村干部安排我到远处一家稍富裕的人家“吃派饭”才算完事。
还有一户农家也让我印象很深。那是1985年4月,我下到一个叫邓家边的村子,派饭在一户大家庭中。那家老老少少、男男女女有10多人。第一天吃饭时,主人客气,炒了一碗腊肉放在桌上招待我们。可是我们刚拿起筷子,就看到他们家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,正端着饭碗倚着门框旁,眼巴巴地盯着桌上那碗腊肉,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尝过肉腥了。大人当面瞪眼示意,扯着衣服要他们离开。我看了笑笑,把肉碗端过去,孩子们你一筷子我一筷子,狼吞虎咽地把一碗肉吃下肚去。主人歉疚地连连说:“真对不起,孩子们不懂事!”可我知道,当时乡村的孩子平日里一年到头难吃到肉,所以这一碗肉才对他们有着这么大的诱惑。
“吃派饭”的日子里,还有一件事让我一直难忘。那是1987年的一天中午,我在园岱村一户农家“吃派饭”。正吃时,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灶台旁哭泣。父亲在呵斥,母亲在劝说,女孩的哭声却越来越大。我过去一问,原来是学校老师通知下午交学杂费10元钱,家里没有钱给,所以难过地在哭。我知道,当时的10元钱对一户农家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,这个村一个劳力每天的工分也还只是五六角钱,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是卖鸡蛋来的,大人也没办法。我听了心里难过,饭也吃不下,就把身上仅有的10元钱掏出来说:“这是我几天的饭钱,你们先拿着!”男女主人都连声推辞说:“这哪行,这哪行……”我执意将钱塞到女孩子手里,才让她破涕为笑。
那个年代的这些事情,让年轻的我体会到了乡间农家的艰难。以至每次下乡“吃派饭”都成了我的心理负担,生怕因为我而让本就不富裕的农家更加为难。
如今,一晃就40年过去,下乡“吃派饭”已经成了今天年轻人眼中的陌生名词。而我也早就离开县直机关,从青年变成了老人。回忆过往的岁月,特别是当年下乡“吃派饭”的日子,再看这些年农村改革开放发生了翻天地的变化,心中不禁充满了感慨。
老年的我喜欢怀旧。忘不了工作过的农村,忘不了“吃派饭”的年月,忘不了农家当年的苦日子,更忘不了农民那份淳厚的待客之情。这些年,我会经常到当年工作过的山村和吃过派饭的农家去走走,和当年熟悉的房东回忆起“吃派饭”的日子,感受农村发展的巨大变化,看到农民们家家盖新房,衣食住行样样时尚,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好日子。
在邓家边村,我见到当时那家一位要肉吃的孩子。他现在已经40多岁,家里盖有3层小楼,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工作。他自己是个村干部,种田加上山上种毛竹,一年下来收入不少。讲起当年的情景,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:“那个时候太穷了,现在好了,你想吃什么我们都有!”在百岭村,我见到了当年“吃派饭”那家老人的孙子。他现在是一个企业家,企业做得很大。而且他成功不忘家乡人,周边几个村的很多乡亲都在他的企业做事。是啊,曾经在艰苦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农村孩子现在都是成年人了,那个困苦的时代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烙印,但也激励他们勤奋劳动,努力拼搏,开创属于自己美好幸福的生活。
当年“吃派饭”的困难日子已一去不复还了,这让我心中感到无限的欣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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